扶苏跟随在宫人身后,往嬴政处而去。
天际浓云密布,透不出一丝光线,教这夜色也变得沉重,仿佛带着千钧的重量,沉沉压在人心头。耳畔是绵密不断的落雨声,较之方才的瓢泼之势头,此刻似已微微小了几分。
扶苏抬起眼,循着声响望向廊檐一角,那已然连成线落下的雨水,正不住地下落着。略略迟疑了片刻,身前的侍从却是步履匆匆,已然走远几分。心知他们对嬴政俱是心存畏惧,不敢有半分耽搁,扶苏暗叹一声,心下不愿累及旁人,便也加快了步子,随他而去。
及至到了嬴政房门外,那侍从示意扶苏在一侧稍候,便先行行至门边,朝里内小心道:“陛下,长公子来了。”
然而里面并无回应,透过纸窗望去,甚至连一丝光亮也窥不见。
那宫人静待了片刻,见无动静,只得转过头来同扶苏对视。而正在此时,只听闻里面忽地传出阵阵声响,似是器物破碎的声音。那声音纵然透过了千重雨落声,隐隐约约地却仍是足以辨认。
扶苏迟疑片刻,走上前去意欲推门。而那侍从一惊,下意识地便要伸手阻拦,毕竟没有陛下的允许便这般擅闯进去,是有可能因此丢掉性命的。
而扶苏冲他微微颔首,低声道了句“无妨”,仍是轻轻将门推开,走了进去。
屋内的灯早已熄灭,较之屋外更为黑暗,几乎已是伸手不见五指。周遭一时亦没有声响,唯有扑面而来的酒气,顷刻充斥满所有的感官。
扶苏微微眯起眼,试图适应屋内的黑暗。然而一声“父皇”不及唤出口,只觉周遭的酒气忽然变得浓重了几分。紧接着,一个高大的黑影便模模糊糊地映入视线。
距离骤然拉近,扶苏整个人一怔,本能地便退后了几步。然而身后是合上的门板,退无可退。
他怔怔地看着面前的人,忽然觉得这一幕是如此似曾相识,是如此……让他不愿重新记起。
极力地平复下脑中翻滚的思绪,他慢慢道:“不知父皇唤儿臣……”然而口中的话根本不及说完,只觉身后一道大力袭来,整个人已被用力地揽住,重重地撞入面前人的怀中。
紧接着,下颚被扣住抬起,被迫迎上了对方陡然下压的唇齿。
在对方浓重酒气的浸溺之中,回忆眼看着便要化作一个漩涡,将自己卷入其中,无法自拔。然而脑中的思绪却仿佛在极力地回避着什么,只是不甘地与之抗衡。
身心挣扎间,扶苏忽然用力将人一推,便转过身去,在黑暗之中摸索门闩。然而方一转身,一只有力的臂膀便从身后伸出,拦腰将他拉了回去,后背被迫抵靠上那人铜墙铁壁似的胸口。
束缚在腰间的臂膀越发收紧,勒得人近乎窒息。而那力道,绝非他所能匹敌的。
扶苏心知自己此时此刻,已再无逃离之机。
他终于止不住地开始颤抖起来,他感到自己已然身心分离:心智在躲避,可身体却已然节节败退,束手就擒。那人就像一张铺天盖地的大网,将自己牢牢笼在其中,教人动弹不得,逃离不开。
然而不知为何,他的思绪却一直飘忽不定,游离在现实和回忆之间。试图触及,却终究只是退缩回去,进退两难。只是在思绪的迷离之下,身体的触觉竟变得有些模糊。仿佛自己在这场掠夺之中,只不过是一个旁观者而已。
他在心中问自己,为何不反抗,为何……还要重蹈覆辙?可是身体同心智却愈发地分离开来,已是全然不听自己使唤。
正此时,却感到身上的动静戛然而止。扶苏收回散漫的思绪,聚焦起目光,却发现嬴政正俯身在上,垂眼定定地看着他。
如此近的距离,对方的眼神却是空洞而恍惚的,并没有往日那般压得人喘不过气来的深沉威迫。
扶苏知道,他这是彻底醉了。也许他根本不明白,自己此刻正在做的事罢。
然而这短短的停顿之后,嬴政忽然伸出手,轻轻地抚上了他的侧脸。那动作,同方才判若两人,竟是可称轻柔。
扶苏一怔,在对方的触碰之下,身子竟是狠狠地颤抖起来。这一刹那,他知道自己是彻底走不出过去了。
而嬴政的指尖在他面上慢慢游离着,最终停顿在了下颚处。然后他仿佛是笑了一声,自言自语一般喃喃道:“你比较像……还是你比较像……”
声音朦胧,言语模糊。
扶苏闻言的一刹那,却只觉自己的血液,在那一刻几乎凝固,降至冰点。
原来他岂止是不知自己正做着什么,便连是正对何人所做,也不知晓罢……
扶苏他满心满意却只想笑。笑自己两生两世,竟都逃不开这么一场桎梏。
在耳畔势头渐大的落雨之中,他想起了埋藏太久的过往……
同样是这么一个沉重而潮湿的雨夜,同样是醉酒而丧失意识的契机,不同的是,那时的自己,心中隐藏着一份不可告人的心思。
这心思究竟是如何由最初的仰望,之后的崇敬,逐渐变为后来一发而不可收拾的情愫,扶苏说不清,也道不明。故而长久以来,他并未在任何人面前,露出哪怕一分一毫的痕迹。
只是那个雨夜,一切却已然冲破了原本的轨迹。
此时回想起来,如若当初他不曾隐忍不住,俯身落下那么一个亲吻,一切便会截然不同吧。可是世事终究不容得半分翻悔,那亲吻的代价,便如燎原般,掀起了一场歇斯底里的掠夺,挞伐,索取,和占有……
抵死纠缠的一夜刻骨铭心,却又毕生难忘。那时他满心满意地以为,自己的心思,父皇一直都明白。而这,便是他给予的答复。
然而他却错得太过离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