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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民成】《盛唐》特典:太平·长安(十一)

  “此毒虽不致命,可因此毒生不如死,最后自戕之人,却比比皆是。”他道,“可只要我有香和解药在手,那么,李建成的命就逃不出我的掌控!”

  “夷男,你简直是疯了!”咄苾怒喝道,“事已至此,你纵是杀了他,也挽回不了什么!你难道不知道吗?”

  “我知道,我当然知道!”夷男高声道,“只是……总有人要付出代价!总有人!”

  咄苾闻言,便心知对方已然丧失了理智。多年的复仇之路,突然被告知是一条死路,没有人能对此坦然视之。

  李世民握住缰绳的手狠狠用力,他盯着夷男,慢慢地道:“你究竟意欲何为?你若要一条生路,留下解药,我放你便是。”

  “生路?”夷男大笑起来,“有这解药在手,需要忧心生路的,究竟是我还是李建成?”

  话音落下,他脑中浮现出一副画面:月色如霜的夜里,只披着外袍的男子缓缓入账,旁若无人地立在另一个男子的床榻边,低眉垂目,眼波幽深……

  “不过,除非……”夷男忽然改了口道。

  “除非什么?”李世民立刻问道。

  “除非,拿你的命换。”夷男挑起唇角,森森一笑,抬手一指身后的裂谷,“跳下去,你敢么?”

  话音落下,在如愿地看到李建成面孔中闪现出的龟裂痕迹,他满意地展露出笑颜。

  ——人活一世,终是有弱点在身的。我总有办法让你痛不欲生,不是么?

  “胡闹!”李建成身形一震,几乎脱口而出,然而两个字一出,便脱力地俯于马背,再也无法继续其他的动作。

  身后没有回答,却又人窸窣的动静。

  同为习武之人的李建成自然明白,这是即将下马的动作。

  不知何处来了力气,他忽然反手抓住对方的手臂,死死抓住。

  “别犯傻……世民……”另一手撑起整个身子,他抬起眼看向夷男,话却是对着身后人说的。”

  “我知道,大哥。”李世民道。

  可话虽如此,李建成仍旧感到身后一轻,如同他的心一般,骤然地缺了一块。

  他的手还死死扣着李世民的手臂。

  李世民立在马侧,仰头看他,这样的角度之下,他们终于能四目相对。

  “大哥,你也太小瞧世民了,我怎会如此受人摆布?”他反而笑起来,压低声音,语气镇定,“我自有我的法子。这件事自始至终因我而起,我自当给大哥一个交代,给所有人一个圆满的交代。”

  他一字一句说得那样波澜不兴,却反而让李建成心中感到不安。

  他无力再同对方说些什么,但手却固执地不放开,代表了一切的话语。

  李世民抬手,覆住对方的手背,慢慢握紧。他试图扯开李建成的手,然而几番较量之下,竟不能得。

  他再一次笑起来,“大哥,你就这么信不过我?我觉得我会甘愿送死?”

  说话间,五指却霍然收紧,扣住李建成手腕一个用力。后者力道到底无法全然抗衡,吃痛之下,终于松开。

  李建成低下头,在看到掌心里大片的殷红时,眸心狠狠一跳。

  “世民!”来不及思索,他再度脱口唤道。

  李世民回过头,一眼便看到了对方眼底不加掩饰的仓皇和急迫。

  这不像是李建成该有的表情。自己的大哥曾几何时,有过这样失态的模样?

  可不知为何,他心里竟有些高兴,有些心安。

  能亲眼见到李建成为自己露出如此模样,此生何憾?

  他没有说什么,只是冲对方一笑,然后转身朝着夷男走去。后者警惕地往裂谷边缘后退一步,双目直勾勾地盯着他。

  李世民在离他一步之遥的地方站定。

  “我从这里跳下去,你便交出解药,可是如此?”

  夷男一挑眉,道:“还有,让我活着离开。”

  “我答应你。”李世民回答得没有丝毫犹豫。

  这反倒让夷男有些诧异,他微微眯起眼,将对方审视一番,显然不确信对方是否在玩什么花样。

  “我这条命本就是大哥给的,”李世民的话打断了他的审视,“还给他,并非如何困难的决定。”

  语声落下,他没有回头,只是转头看了看夷男,道:“还请你务必践诺。”

  夷男眯起眼,道:“那么,便请罢。”

  李世民颔首,大步来到裂谷边,低头看了看,其内杂草丛生,枯枝遍布,不知深浅。

  他慢慢地吐出一口气,道:“好。”

  此时此刻,李建成纵然再相信他,也该明白发生了什么。

  “世民!李世民!回来!”

  他忽然翻身下马,双腿却虚浮无力,直接摔落在地。咄苾见状忙策马来到他身侧,翻身下马将人搀扶住。

  李建成浑身颤抖不止,口中却仍是一声一声唤着“世民”。

  夷男被这骚乱引得分了神,错开目光朝这边扫了一眼。然而,只在这须臾功夫,变数已声。

  李世民忽然俯下身,一脚扫在对方腿脚处。夷男始料未及,人倏然失去重心。而与此同时,李世民却又飞快来到近前,以千里之外去人首级的精准手法,一把擒住对方的手腕。

  他下手快而狠辣,毫不留情,只听得“咔嚓”一声,夷男那抓着解药的手腕已被生生折断。

  瓷瓶滚落在地,在沙石地无序地滚动着。

  李世民目光追随着瓷瓶而去,立刻大步而去,弯腰捡起,死死握在手中。再三确认东西在自己手中时,他才稍稍送了一口气。

  可就在这时,脚踝却忽然被人抓住。他一回头,只见夷男半跪在地,面色苍白而狰狞。

  “李世民, 你休想得逞!休想!”他嘶吼着,尚还完好的那一只手忽然狠狠用力,竟是将李世民朝着裂谷边缘拉去。

  他要与他同归于尽!

  “疯子!你真是疯子!”李世民斥道。

  论力道,他原本是远不足以同李世民为敌的。然而他一手正死死握着瓷瓶,另一手带着伤,在这电光火石间,竟无法同他抗衡。

  于是,只在眨眼功夫,二人的身影便顺着裂谷边缘滑了下去,了无痕迹。

  周遭忽然静谧下来。

  一切都发生的太快,太急,让人无所适从,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。

  尽管咄苾已然飞速地来到裂谷边,可究竟迟了一步,只看到一个瓷瓶断崖边抛弃,落在了眼前的地面上。

  是解药,是李世民凭借最后的气力,交还给李建成的解药。白色的瓷瓶上,沾着血。

  他说过这一切都因他的识人不清,妄自猜忌而起,他会给李建成一个答案,给所有人一个答案。

  这便是他的答案。

  仿佛听觉被斤数封缄了一般,周遭忽然就变得落针可闻,连半点风声也无。

  咄苾低头看着掌心里的瓷瓶,不知为何,竟不敢回头。

  他猜不出李建成此刻会是怎样的表情。

  如同时间禁止了般,一切就这么焦灼着。就连原本跟随在夷男周遭的几个薛延陀士兵也六神无主,面面相觑之后,竟是丢盔弃甲而逃。

  咄苾一动不动。

  不知过了多久,他终于听到了那打破沉默的声音。

  “咄苾,”李建成的声音相隔甚远,如云山雾罩般,飘渺而轻缓,“把瓶子给我看看。”

  咄苾身形一震,低声道:“建成……”

  “给我看看!”李建成的声音忽然拔高。

  咄苾咬了牙,终是起身,慢慢地走到李建成面前。

  李建成瘫坐在马前,形容是从未有过的落拓。他慢慢抬起头,同咄苾对视了目光,却没有说话,单是吃力地抬起手,从他掌心接过了那个小小的瓷瓶。

  他的目光自始至终都沉静得如同死水,看不出怎样的情绪暗涌。然而,却在视线触及到瓷瓶上那殷红的血迹时,整个人霎然怔住。

  白的瓶身,红的血迹,如同寒冬腊月里盛开的红梅。大片大片,似霞似火。

  李建成默然地凝视了许久,忽然身子一抖,蓦地喷出一口血来。

  “建成!”咄苾大惊,忙弯腰将他扶住。

  李建成已然失去了知觉,口中却犹自喃喃道:“去谷底寻人……快……”

  *****

  夷男造成的骚乱,因了他本人的消失也随之告一段落,一切归于平静。

  半月后,大唐同突厥达成和谈,约定开辟商市,互通有无。双方于便桥上立下白马之盟,自此秋毫无犯。

  是日,夏风清朗,天光明媚。李建成难得着了明黄的衣袍,加着冠冕,少了些淡薄素雅,多了些肃穆威严。

  可咄苾定定地看着他,却只觉得面前之人并非建成本人,而不过是……一具空壳。

  和谈尘埃落地后,二人作别。

  “出来太久,建成恐将于近日启程回京,”李建成望了望头顶的天幕,淡声道,“却不知这一别,再同大哥相见又是何年。”

  “人活一世,终须一别。”咄苾笑得豁达,“只是这天下却倒也不大,策马返回长安,也不过数月功夫,若要再见,也非难事。”

  李建成苍白的面容里终是多了一抹淡笑,“那建成便在长安随时恭候大哥的到来。”

  语罢一礼,正要回身,却听咄苾的声音再度响起。

  “建成,”他低低开口,神情有些迟疑,“我有一事相求。”

  “大哥但讲无妨。”李建成道。

  “我半生颠沛于马上,直至近日忽然发觉帐中竟无一妻室,夜里倒着实形单影只了些,”他目不转睛地看着李建成,每一个字都说的缓慢而清晰,“却不知可否请与大唐联姻,以结永世之好。”

  李建成扬了眉,眼底有讶异之色浮过。但很快,他似也了然了什么,轻轻一笑,道:“大哥早该为自己打算。此事,我此刻便可允下,只是人选……”

  “无妨,”咄苾深深地看他,“你替我挑拣的,便是良配。”

  非我所求,其余任何人,都无分别。

  四目相对,是李建成先收回目光。二人分明是默契地,绕开了同一个话题,谁也不提。

  “大哥保重。”留下这句话,他徐徐转身,步下桥头。

  桥下一人身着青衫,容貌清癯,带着几人等候已久。他带着几名随从,很快将李建成迎进了帐中。

  咄苾知道,此人便是大唐的丞相魏征,多日前,他原是亲帅玄甲军前来驰援,却到底还是晚了一步。

  斯人已经不见,可咄苾却仍旧朝着那处久久注目。

  ——建成,我这番决定,也该是圆了你一桩心事吧?

  他慢慢地想,自嘲地笑。

  曾几何时,他认为和李世民相比,唯一的弱势,不过是身份立场亲疏之别。他不服,他不甘,他如何也不肯放弃。

  可直到如今他才终于明白,自己,或许永远不可能有赢的那一日。

  李世民和夷男一同坠入裂谷后,咄苾用最快的速度召集人马,一面收拾夷男留下的种种残局,一面命人下裂谷寻人。

  不日,魏征所带的玄甲军也加入寻人之列,然而那裂谷如若刀劈斧凿,不仅幽深奇险,且怪石嶙峋,乱枝丛生,是一片几乎无人踏足过的蛮荒之地。

  寻人一事堪比开垦荒野,举步维艰。直到和谈达成之日,也未有消息。

  然而国不可一日无君,身为大唐的皇帝,李建成在完成此行之任后,回程已是势在必行。甚至 为了安定人心,连皇太弟失踪一事,也只能被生生按压下来,秘而不发。

  自打那日急火攻心吐血后,李建成昏迷半日后醒来。此时帐内围满了焦急等候的众人。甚至连咄苾也顾不上所谓的避讳,同样等候在床前。

  李建成面色苍白,少有血色,却也平静如水。在众人的扶持之下,他慢慢地坐起了身子,环视一周,即便并没有看到期望的那个身影,他的眼底依旧没有什么明显的表情。

  “继续找寻皇太弟的下落,”即便在这时候,他的心思依旧如明镜般清明,“此事须得暗中为之,不可教人看出破绽。”

  公事公办的语气,淡薄得全无波澜。

  从那之后,他再没对任何人提起过皇太弟,不仅如此,在和谈进行的过程中,也从未问及李世民的下落。

  可咄苾却能清清楚楚地看得出,他的一举一动,一颦一笑,无不写满了挂念之情。

  情之一字,并非系于口头言语。那是同骨血,同魂魄都紧紧相连的一根丝线,丝线的两头,各自只容得下一人。

  旁人再如何努力,也终究是旁人。所以对于此事,咄苾唯一能做的,也不过尽力帮他找寻到李建成的消息。

  其余的,他已无能为力。

  ——再次相见,大抵便是我入长安城亲自求娶公主之日了。

  ——就这样罢,建成,后会有期。


16 May 2019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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